4月18日，美团外卖携手广东省餐饮服务行业协会共同发布声明，双方经过深入交流，就广东地区餐饮外卖领域的问题进行了直接对话，并就相关问题达成了初步共识。为了解决行业面临的挑战及企业提出的具体需求，双方将共同实施一系列更具针对性的支持措施。这些措施包括构建一个公平、有序的市场环境，增强对广东餐饮外卖行业的佣金支持，以及共同提升“食在广东”这一知名品牌的形象。近期，餐饮企业联合起来对外卖平台收取高额佣金的做法提出了多次投诉，这一事件经过曲折反复，最终以美团外卖作出暂时让步而告一段落。
然而，尽管表面看似皆大欢喜，外卖行业实则波涛汹涌。在事件引发的争议中，诸多疑问浮出水面，诸如外卖平台佣金为何逐年攀升、相关品牌是否曾向商户施加过独占性的霸王条款、外卖行业是否依赖佣金盈利等问题，至今尚无明确答复。餐饮业的春天尚未到来，我们仍在等待。
高额佣金引争议
最初煽动翅膀的那只“蝴蝶”，是一封交涉函。
4月10日，广东省餐饮服务行业协会在微博及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广东餐饮行业致美团外卖联名交涉函》，指出在疫情期间，省、市、区各级餐饮行业协会接到了众多餐饮企业对美团外卖的投诉，因此特此发出信函，代表整个行业提出书面交涉的诉求。交涉函中着重指出了美团外卖的两大问题：其一，美团外卖向餐饮业者征收的佣金比率高达26%，已超出餐饮业者的承受范围；其二，美团外卖坚持实施不公平竞争的独占条款，强制要求餐饮业者进行“独家经营”，否则将采取强制措施，如注销或下架门店。交涉函中指出，美团外卖的所作所为严重侵犯了法律的尊严以及餐饮企业的情感底线，对此表示强烈不满，并迫切要求其立刻撤销垄断性条款，同时降低服务费用。
此函发布后，引发了强烈的反响。疫情期间，餐饮业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众多商家面临经营困境。外卖平台成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后希望，然而，此时提升佣金对他们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身处生死存亡边缘的商家们，不得不奋力抵抗。据公开信息显示，自二月起，四川、重庆、山东、云南等地的餐饮行业协会纷纷公开发表声明，对美团外卖在疫情期间收取高额佣金以及涉嫌垄断行为进行了严厉批评。
广东省餐饮服务行业所发出的交涉函，美团外卖于4月13日进行了回复，强调实际数据远逊于各种传闻，指出2019年美团外卖中超过八成的商户佣金介于10%至20%之间；这些佣金收入主要用于支持商户的专业配送服务、订单获取以及数字化建设，其中约八成用于支付骑手的工资；此外，美团外卖自成立以来连续亏损了五年，直到去年才首次实现盈亏平衡，而在第四季度，每单外卖的平均利润仅有不到两角钱。
然而，众多商家对此观点持怀疑态度。4月14日，广东省餐饮服务行业协会再度发布声明，指出美团外卖的回应缺乏实质性内容，并对回应中披露的部分数据进行了一番质询。公告显示，海丰县小餐饮行业协会的报告中提到，该协会拥有166家正式成员商家，其中大约有120家已接入美团外卖服务。然而，在2019年，这些商户中没有任何一家的佣金提成少于20%。自五年前美团外卖进入该县以来，其抽成比例持续攀升，从最初的4%、12%、15%上升至目前的状况，仅有少数老字号商户的佣金提成保持在20%，而绝大多数商家的佣金提成已升至23%。
本刊记者对从事外卖行业的从业者进行了核实，该从业者透露，据称超过八成的商家佣金介于10%至20%之间，但真实情况是绝大多数商家的佣金在18%或更高，具体数额会因商家具体情况和所在城市的政策而有所差异，甚至有的能达到30%。在他所在的城市，外卖平台的佣金在过去两年里已经上调了四次。此外，外卖平台在抽取佣金的过程中，还遵循一项名为“保底”的规定，即每笔外卖订单最低需收取一定金额，通常这个数额介于3至4元之间，因此对于价值20元以下的订单，商家往往难以实现盈利。
佣金纠纷持续升温，然而，随着行业内部纷纷表态、媒体不断讨论、社会各界广泛关注，此事最终迅速得到了解决。4月18日，美团外卖携手广东省餐饮服务行业协会共同发布声明，双方经过面对面交流，已就先前争议的核心问题形成阶段性共识，并提供了以下回应：美团将充分尊重餐饮业户在各类线上平台的选择权；在“春风行动”原有基础上，美团将提高对广东地区优质餐饮外卖业户的返佣比例，提升至3%-6%，并拓宽服务范围，返佣期限至少延长两个月；同时，美团将积极调配各类资源，全力支持广东省各级政府及协会举办的餐饮消费促进活动，致力于培育一批具有广东特色的餐饮品牌，从而激发餐饮消费的活力。
美团的难处在哪里？
一方面，外卖商家对美团的不满已久，另一方面，连续亏损的美团在这些年里也经历着极大的困扰。
3月30日，恰逢佣金争议爆发之际，美团公布了2019年度的财务报告。报告揭示，2019年美团营收达到了975.29亿元，较上年同期增长了49.5%。此外，公司净利润为22.36亿元，相较之下，2018年同期却亏损高达1154.93亿元。成立已有10年的美团，终于结束了长达9年的亏损历史，首次实现了年度盈利。
美团的主要收入渠道为佣金收入，2019年该部分收入达到了655.26亿元，这一数字在总营收中占据了67.19%的份额，与2018年相比，增长了39.4%。餐饮外卖领域贡献了496.47亿元的佣金，这一数字较上年同期增长了43.78%，占据了总佣金收入的75.77%，以及总收入的50.9%。这些数据似乎佐证了美团收取高额佣金、压缩商家生存空间的指控，然而，实际情况远比这更为复杂。
显然，美团盈利的关键在于外卖业务的收入增长。自2013年底美团外卖正式上线以来，为了争夺市场份额，美团不惜投入巨资向消费者、外卖骑手以及商家提供补贴。这一策略导致其外卖业务在较长一段时间内处于巨额亏损的状态。2016年，补贴的成效开始显现，美团外卖的营收实现了显著增长，从上一年的1.75亿元攀升至53亿元。在稳固了市场地位之后，美团外卖开始向商户征收佣金，大多数城市按照5%的比例进行抽成。这一举措使得2016年美团外卖的毛利率相较于前一年大幅提升，从负123.7%增至负7.7%，尽管如此，公司依然处于亏损状态。2017年，一场巨变悄然上演，美团着手筹备上市，其盈利状况随之受到广泛关注；同年，美团外卖的市场份额攀升至53.9%，这一数据源自第三方数据机构DCCI发布的《2017中国网民网络外卖服务调查报告》，其市场份额超越了所有竞争对手，稳坐行业头把交椅；此外，美团外卖的佣金抽成比例在当年大幅上调，从原先的5%直接跃升至15%-18%；同年，美团外卖业务的毛利率实现了历史性的扭亏为盈，达到了8.1%；更为重要的是，美团外卖业务首次超越了酒旅业务，在总营收中的占比高达62%，从而成为美团的核心业务。自2018年面世以来，美团外卖不断上调佣金比例，众多城市的佣金率已超过20%，部分商家甚至透露其佣金比率介于25%至30%之间，随之而来的是美团外卖业务毛利率的显著增长，2018年毛利率为13.8%，而2019年则上升至18.7%。
然而，这同样是因为美团外卖的运营成本持续上升。在2019年，美团旗下各业务板块的销售成本总计达到了652.08亿元，其中餐饮外卖业务销售成本高达446.10亿元，这一比例占到了总成本的68.4%。相较之下，前一年的这一比例仅为65.6%。具体分析，餐饮外卖骑手的成本高达410.42亿元，若将此数额除以餐饮外卖的总营业收入496.46亿元，得出的比例是82%。这一比例恰好与美团外卖在先前回应中提及的“佣金收入中约有八成用于支付骑手工资”的说法相吻合。有分析人士提出，外卖骑手的成本并非等同于他们的薪资，实际上，这笔资金并非全部落入骑手手中，而是首先流向了中间商美团专送和美团众包，随后这两家第三方劳务机构再将资金分配给骑手。之所以选择此模式，主要基于法律和税务等方面的考量。在这种模式中，骑手并非美团公司员工，甚至在众包模式中，与劳务公司之间也不存在任何劳务关系，因此大大降低了风险和争议的可能性。
此外，美团自身的运营状况亦遭受了疫情的消极影响。根据财报披露，本地生活服务构成了美团电子商务平台的核心业务，疫情对包括餐饮、本地生活服务、酒店在内的商家日常运营产生了巨大冲击，进而对2020年第一季度的业务造成了下滑压力，预计未来几个季度的经营业绩也将承受不利影响。
最终买单的还是消费者
经过对美团财务报告的细致研究，我们注意到佣金收入对于其外卖服务乃至整个企业的运营状况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且这种盈利模式在短期内似乎难以发生根本性的转变。据此推断，美团外卖目前对商家实行的返佣措施可能只是权宜之计，而且不能完全排除未来进一步上调佣金比例的潜在可能性。
实际上，这亦是当前整个外卖领域所遭遇的挑战。据餐饮从业者向媒体透露，若扣除食材成本的40%，餐饮业的平均毛利率约为60%，再减去约20%的租金和约20%的人工成本，最终纯利润大约仅为25%。因此，一旦外卖平台的佣金率超过20%，商家可获得的利润空间就变得极为狭小。若外卖平台的盈利模式继续依赖佣金，那么商家与平台之间将不断陷入一方获利而另一方遭受损失的零和竞争，更有可能演变成长期的冲突和对立，这对外卖行业的整体发展无疑是极为不利的。
而且，由此产生的最终后果，消费者很可能会被迫承担费用。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生活服务电商分析师陈礼腾对本刊记者指出，在线外卖业务同样无法摆脱互联网经济的运作规律，即最初通过免费、补贴手段吸引商家和消费者参与市场争夺，等到用户养成使用习惯后，再开始实施盈利策略。由于平台收取高额佣金，商户的收益相应减少，为了确保不出现亏损，他们便采取削减餐品分量、提升餐品售价等手段来削减开支、增加收入，正如俗语所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种行为往往会导致消费者产生不愉快的用餐体验。外卖平台的工作人员对本刊记者表示，高额的佣金使得众多加盟的商家难以盈利，然而他们又不得不依赖这个平台来维持生意。或许经常点外卖的消费者已经察觉到了，目前许多商家的线上餐品价格普遍高于线下，这实际上就是商家在无形中将高额佣金转嫁给消费者。
陈礼腾指出，构建平台与商家间和谐共生的合作关系，是确保双方未来持续发展的关键。针对此问题，他提出了两点具体建议。就佣金规则本身来说，商户与平台应当进行深入的交流并迅速公开信息，平台应避免采取“竭泽而渔”的策略。以淘宝商城在未提前通知的情况下突然发布新规，导致商家纷纷抗议为例，这便是前车之鉴。尤其在疫情肆虐的当下，平台与商家更需携手合作，共同抵御寒冷外卖平台“补贴大战”到底谁在买单，才能共同度过这段艰难时期。从行业长远发展的角度考量，平台吸引并保留商户的策略不应仅限于初期依赖补贴、后期依赖垄断，而应通过数字化手段赋予商户能力，与商户建立长期且深入的协作关系，借助平台助力商户优化餐饮服务外卖平台“补贴大战”到底谁在买单，增强其市场竞争力，从而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掌握主动。
此外，针对商家对外卖平台收取高额佣金并涉嫌滥用市场主导权的指控，众多行业专家指出，目前所提供的证据尚不充足，关于是否构成垄断现象，各界意见尚存分歧。
电商领域的天使投资人兼行业分析师李成东对本刊记者表示，这一现象与去年引发广泛讨论的电商平台强制实施“二选一”策略存在差异。在“二选一”策略中，电商平台规定商家不得参与其他平台的促销活动，甚至强制商家不得在其他平台开设店铺以进行经营活动。目前尚无确切证据证明外卖服务提供商强迫餐饮业者做出“二选一”的选择，仅提及若业者同时在多个平台提供服务，相较于仅在一个平台经营的业者，平台将收取更高的佣金比例。实际上，这一点与众多实体购物中心的做法颇为相似，在购物中心中，大型品牌与小型品牌的扣费比例通常存在差异，小型品牌的扣费率往往较高。
方超强，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的特约研究员，同时也是北京盈科（杭州）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他指出，佣金的高低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衡量标准。即便市场占有率超过了50%，占据了市场的支配地位，仅凭佣金比例也无法断定是否涉嫌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然而，如果除了提高佣金之外，还要求商户进行独家合作，那么认定其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可能性就相当高了。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的刘俊海教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外卖行业应致力于构建一个对消费者友好的餐饮服务平台，应注重持续稳定地盈利，而非过度追求利润的最大化，而是应当追求利润的合理化。外卖平台需摒弃垄断性的合作条款，只有通过促进公平竞争，才能实现去芜存菁的效果，增强市场活力，并维护良好的市场秩序。
